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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乐和张业明一前一后回到会议室时,巴特正眉飞色舞地对着投影屏幕,向伍岳比划着实验室与几家欧洲车厂合作项目的“宏伟蓝图”。

屏幕上的曲线图、柱状图在暖调的灯光下闪着过于乐观的色泽。

“所以你看,伍博士,如果我们能在明年Q2前把NCM811的循环寿命做到这个节点,”巴特用激光笔点着一个陡峭上升后趋于平缓的曲线末端,“光是这家德州的客户,潜在订单就能覆盖我们未来两年两成的研发投入,这还不算他们在混动平台上的衍生需求......”

手势配合着语调起伏,眼睛里闪烁着一种混合了精明与真诚的光芒。

伍岳听得专注,不时点头,显然被这宏大的叙事和其中蕴含的技术挑战所吸引。

瞧见两人进来,巴特的话头适时地刹住,他转向门口,笑道,“啊哈,我们的船长和总工程师回来了!我们正在畅想,如何用我们的电池,点亮未来——字面意义上的,以及比喻意义上的。”

“畅想未来好啊,”李乐拉开一张椅子坐下,身体向后靠,椅背发出轻微的吱呀声,“我就爱听人畅想未来,尤其是烧别人钱……哦不,是投资未来的时候。不过巴特,你畅想的这个未来,电费账单打折不?”

说着,顺手拿起桌上凉了半截的咖啡抿了一口,一呲牙,“嚯,这咖啡凉了比中药还提神。”

巴特大笑,“老板,你的关注点总是这么务实么?当然,经济性是核心驱动力之一。但首先,我们得把电池做到足够好、足够便宜。”

“便宜?”李乐挑眉,手指虚点了点窗外,虽然看不见,但那个方向是实验室核心区,“就咱们楼下那些吞金兽,还有每个月烧掉的美刀,我看离便宜这俩字,还隔着一个太平洋。”

张业明已经坐回自己的位置,“性价比是爬坡过程,不是起点。我们现在做的,是把坡道修得更陡一点,让后来者爬得慢点。”

这话是对巴特愿景的务实注解,也暗合了两人刚才在洗手间的密谈基调。

“得,你们一个画饼,一个上颜色,配合的倒挺默契。”李乐摆摆手,目光在张业明和伍岳脸上转了一圈,话锋忽然一转,“对了,岳哥,张博士,你们俩之前,固态对液态,未来对现在的讨论,怎么样,现在面对面了,聊出个子丑寅卯没?是准备华山论剑,还是能搁置争议共同开发?”

“正好,今天趁着都在,咱们统一一下思想,别搞一言堂。”

话题陡然切入技术路线的核心分歧,会议室里的气氛为之一变。巴特收敛了笑容,身体坐直了些,端起自己的杯子,一副“你们技术大拿先聊”的姿态。

伍岳看向张业明,眼神里有尊重,也有年轻人特有的、未被现实完全磨平的锐气。

张业明十指交叉放在桌上,那是一个准备深入讨论的姿态。

“我和伍博士确实交换了一些看法。核心分歧在于,在当前阶段,实验室的资源倾向上,是应该继续全力攻坚、优化现有液态锂电池技术,还是需要现在就投入相当力量,去布局固态电池这条更远期、但理论上更具颠覆性的赛道。”

“伍博士对固态电池的前景有热情,有远见,这很难得。但我的看法,基于目前的产业现实和技术成熟度,没有改变。”

“液态锂电池,无论是磷酸铁锂还是三元体系,其材料基础、制备工艺、失效机理、乃至配套的BMS和热管理,我们都积累了大量的数据和经验。”

“它的能量密度、功率密度、循环寿命、成本下降曲线,是可预测、可优化的。我们站在一个已经开垦了二三十年的平原上,知道哪里有沟坎,哪里有水源,知道怎么施肥能让庄稼长得更好。”

“更重要的是,”张业明稍稍加重了语气,“市场就在这里,而且正在快速膨胀。混动汽车、纯电动工具、家用储能、通讯基站备份电源.....甚至赛车的动能回收系统,它们对电池有明确、且不断增长的需求。”

“这些需求,用现有的、不断改良的液态电池技术,是可以满足的,并且能带来实实在在的营收和利润,反哺研发。”

张业明又看向伍岳,眼神坦诚,“伍博士,我不是否定固态电池的未来。它的理论能量密度可以比液态电池高一个数量级,彻底解决电解液泄漏、燃烧爆炸的安全噩梦,循环寿命也可能极大延长。这确实是终极方案的样子。”

“但问题在于,”他伸出食指,轻轻敲了敲桌面,“从理论样子到实验室样品,再到工程化产品,最后到规模化、低成本、高一致性的商品,这中间的鸿沟,比很多人想象的要深得多,也昂贵得多。”

“固态电解质材料本身,硫化物、氧化物、聚合物,或是复合体系,谁才是正解,或者是否需要多种体系并行?”

“界面阻抗问题,固·固接触那巨大的、该死的电荷转移壁垒,怎么破解?是寻找神奇的界面修饰层,还是从根本上设计新的电极结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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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锂枝晶在固态电解质中的生长机制和抑制手段,跟液态体系里是一回事吗?更不用说长期循环下的化学稳定性、热稳定性、机械稳定性……”

“还有制备工艺,怎么把那些脆性的陶瓷薄片做得又薄又均匀又不断裂?怎么实现大面积、低成本的制备?卷对卷?流延?还是物理气相沉积?哪个能在保证性能的同时,把成本降到每千瓦时一百美刀以下的三百一百标准?”

张业明的一长串话,一个个问题,像连珠炮,每一个都指向固态电池商业化道路上狰狞的技术关卡。他的语气并非咄咄逼人,而是一种基于深刻认知的、近乎冷酷的理性。

“我们现在投入液态电池研发,每一分钱,都可能在未来三到五年内,转化成专利、产品、和市场份额。投入固态电池,可能十年都听不到个响,甚至可能走错方向,全军覆没。”

“资源是有限的,伍博士。在商业世界里,尤其是在我们这样需要持续输血的研发实体里,未来很重要,但活下去是讨论未来的前提。什么都想要,很可能最后什么都得不到。”

伍岳一直认真听着,等张业明说完,他才缓缓开口,“张博士,你说的这些困难我都承认,而且可能比你想的更多。”

“我在帝国理工的同事,他们那个固态电池课题组,每天打交道的,就是这些该死的界面阻抗、锂枝晶、还有陶瓷片的脆性问题。”

“尝试用原子层沉积做超薄氧化物包覆,用高分子聚合物做缓冲层,用三维多孔电极结构去增大接触面积……进展慢得像蜗牛,失败是家常便饭。”

他吸了口气,眼神变得更加坚定,“但正因为难,正因为它是瓶颈,是堵在通往下一代电池圣杯路上的巨石,我们才更应该去搬,哪怕一次只撬动一丝缝隙。”

“液态电池的技术路线,确实还有优化空间,但它的理论天花板是看得见的。我们可以在里面精雕细琢,把能量密度从150做到200,甚至250,但之后呢?成本下降曲线也会逐渐平缓。而固态电池,它代表的是另一个数量级的可能性。”

“是,它遥远,风险高。可如果因为遥远和风险,就只满足于在现有的道路上内卷,那么我们可能永远也等不到。”

“我们需要有人去做那些看起来不经济的基础研究,去探索那些成功率可能只有百分之一、但一旦成功就能改变游戏规则的方向。这不仅是技术上的冒险,也是……一种责任。对未来的责任。”

伍岳说到后面,语气里带上了属于理想主义者的轻微激昂。但他很快控制住,补充道,“当然,我认同您的观点,资源必须有效配置。我的想法并非要杨树林立刻把所有资源押注在固态电池上,那是不现实的。”

“但你我都是搞科研的,都明白,技术突破往往不是线性发展的,它需要长期的积累,可能在某一个交叉点上突然爆发。如果我们等到液态电池真的摸到天花板,市场开始呼唤下一代技术时,再去研究固态,那就晚了。”

“到那时,专利壁垒早就被先行者筑得铜墙铁壁,我们连入场券都拿不到。现在投入,哪怕只是跟踪、积累一些基础数据、培养人才、在某些关键子领域取得一些专利,都是为未来买保险。”

张业明沉吟着,没有立刻反驳。他能感受到伍岳话里的真诚和远见,也理解那种“为未来埋下种子”的冲动。

他自己何尝没有过这种冲动?

只是坐在这个位置上,他必须对实验室的生存和发展负责,必须权衡每一分投入的即时回报。

他看着年轻的伍岳,带着资深研发管理者见过的太多未来技术折戟沉沙的无奈,“伍博士,我理解你的想法。保持技术触角,布局未来,这没错。但问题是,这个前瞻性研究组,它的目标如何设定?考核标准是什么?如果五年、十年都没有可量化的进展,如何向持续投入的经费交代?”

“尤其是,当我们自身的液态电池研究,还处在需要巨额投入抢占市场的阶段时,分兵出击,会不会导致两头都捉襟见肘?”

“张博士,我觉得.....”

“你不要我觉得,我要你觉得.....”

“不不不,理念的问题放到后面,现在的现实是.....稳健,也可能意味着错过窗口期。技术领先的窗口一旦关闭,再追的成本会高得惊人。就像现在的液晶面板,或者……芯片制程。”

两人你来我往,语速渐渐加快,夹杂着“离子电导率”、“界面副反应”、“原位表征”、“阿伦尼乌斯方程”、“断裂韧性”等专业术语。巴特听得认真,但眼神偶尔会飘向李乐,观察这位老板的反应。

只不过,他发现,这位年轻的老板在张业明和伍岳讨论起方向的时候,还能保持眼中有光,可等到这俩聊起技术的时候,眼神就开始顺着房顶,向上,向上,继续向上。

终于,等两人的争论暂告一个段落,都看向他时,他才回过神,揉了揉鼻子,悠悠地开口,不过,他先问了巴特,“元芳,啊不是,巴总,你怎么看?从你整天琢磨怎么把技术变成钞票的角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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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特坐直身体,双手摊开,一副“从实招来”的模样,“从纯粹的、冷酷的、短期至中期的商业回报角度?”他笑了笑,扮演他商业负责人的角色,“从纯商业利益的角度,我不得不倾向于张博士的判断。理由很简单:现金流和确定性。”

他说话直接,毫不掩饰对投资回报率的关切。

“老板,我们开实验室,最终是要盈利,要创造价值的,至少现阶段如此。”巴特看向李乐,双手一摊:“作为商业负责人,我的首要任务是确保实验室有健康的现金流,能持续运转下去,给各位发薪水,买设备,做实验。这就需要我们把主要资源聚焦在能最快产生回报的领域。”

“我们不是国家实验室,也不是拥有无限资金的超级巨头。我们需要用可预见的技术进步,去获取订单,产生收入。”

“液态锂电池,赛道清晰,客户需求明确,技术演进路径相对可预测。我们每提升一点能量密度,每降低一点成本,每延长一点循环寿命,都能在市场上找到对应的价格和客户。德伟的订单就是明证。福特、F1车队的测试项目,也是基于现有技术的延伸。这些是看得见、摸得着的现在和近未来。”

“而固态电池,”巴特摇摇头,“故事很吸引人,讲起来也性感。一个能在风投面前画出巨大饼的故事。但故事要变成面包,技术成熟度太低,可能还在2-3级,距离商业化的8-9级隔着十万八千里,需要的时间太长了,变数太多了。”

“虽然我毫不怀疑它最终会实现,但可能是十年,也可能是二十年。在这期间,持续的、巨大的研发投入,最终的性价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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