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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手间的灯光是冷白色的,均匀地泼洒在黑色大理石台面和锃亮的镀铬水龙头上,静得能听见自己呼吸的回声,与方才会议室里那种被精密仪器、未来蓝图和商业野心充满的氛围截然不同。

李乐拧开水龙头,水流急促而安静,打在陶瓷盆底,溅起细碎的水花,挤了点洗手液,有些敷衍的搓着。

张业明的动作却更加仔细,指缝、手背、手腕,肥皂沫泛起又冲净,像是在进行某种清洁仪式,也像是在借此整理方才会议上思绪。

镜子里映出两人并排的身影,一个穿着衬衫,袖子随意挽着,一个穿着实验室的T恤,领口有点儿微卷。

“老张,”李乐扯了张擦手纸,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指,眼睛却透过镜子,看向身旁,“最近……外面的事儿,没受什么影响吧?”

张业明关水龙头的动作顿了一下,他抬头,从镜子里迎上李乐的目光,眼神里有一丝没反应过来的茫然。

“外面的事儿?你是指……奥斯汀工厂的环评?还是沪海那边进口设备的清关延迟?那些都在按流程走,巴特在盯,问题不大。”

“不是这些。”李乐摇摇头,甩了甩手,没去碰旁边那叠摞得整整齐齐、印着实验室logo的擦手纸,就那么湿着手,在裤侧随意抹了抹,转过身,斜倚着冰凉的大理石台面,少了之前的调侃,多了几分沉静。

“我是说,人。”

“人?”

“嗯,最近,没感觉到什么……别的动静?比如,圈子里,有没有人遇到麻烦?”

“不是说实验室。”李乐关了水,目光却透过镜子,看着张业明,“是说……外面。没觉得有什么风,往这边吹?”

张业明擦手的动作慢了下来。他显然听懂了李乐的弦外之音,脸色微微凝重,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声音也压低了:“你是说……加大那个生物学教授的事?劳伦斯伯克利的那位?”

“听说了?”

“闹得沸沸扬扬,圈子里谁不知道。”张业明把用过的纸团扔进脚边的垃圾桶,也转过身,面对着李乐,眉头微微蹙起,““说是涉嫌向国内转移敏感技术,被带走了,实验室查封,合作项目全停。具体细节不清楚,但……影响很坏。好几个学会和论坛,原定有华人学者报告的,临时换了人,或者取消了。”

“正经的学界大牛,说带走就带走了。”

李乐从鼻子里轻轻哼出一声,“是啊,涉嫌,可能,存在未披露的合作……这些词儿,弹性可真大。”

张业明没接话,只是看着他。洗手间的排风扇还在转,嗡嗡地,像某种背景里持续的低频噪音。

“老张,你知道‘猎巫’吧?”李乐忽然问。

张业明当然知道这个词的历史含义,但从李乐嘴里,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以这种语气说出来.....

他斟酌着用词,目光里透出警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你是说……那种……非理性的排斥和指控?可现在是二十一世纪,讲究证据,讲司法程序……”

“程序?”李乐笑了,嘴角扯起的弧度有点儿刻薄,“程序是给人看的绳子,想捆谁,什么时候收紧,看的是绳头攥在谁手里,又指着哪个方向。”

“科学无国界?你信不?这话哄哄刚入行的研究生还行。科学家有国籍,有肤色,有姓氏。对有些人来说,后面那几样,有时候比前面那个科学家的头衔更显眼,更像……原罪。”

“怀疑不需要确凿证据,打压不需要堂皇理由。一个模糊的可能,一个臆测的关联,就够了。这点,这点,你当年在A123,后来出来单干,兜兜转转,感受应该比我深。技术是无罪的,但带着技术的人,尤其是来自特定地方的人,在某些目光里,本身就是个需要被审视的变量。”

张业明没说话,只是慢慢地把手里那团已经捏得皱巴巴的擦手纸扔到垃圾桶里。

他想起一些事情,早些年申请项目时某些审查官意味深长的目光,合作方在得知团队核心成员背景后的微妙停顿,还有行业内一些若隐若现的、关于“忠诚度”的闲聊……像远处天边积雨云的影子,平时不觉得,但你知道它在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压过来。

有些壁垒,并非明文规定,却无处不在。

“所以,你觉得……这是开始?还是……一阵过去就散的风?”

“开始谈不上,风也没那么容易散。”李乐站直身子,“那位胡教授,是搞生物学的,跟咱们这行隔着十万八千里。可道理是通的。”

“当你还弱,在边缘扑腾,没人拿正眼瞧你。可等你真做出点儿样子,蛋糕动得多了,威胁显出来了……”

他看向张业明,眼神里有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压力自然而然就来了。区别只在于,是温和的规训,是技术性的壁垒,还是……更直接的手段。”

“这无关个人品行,甚至无关你具体做了什么。这是游戏规则的一部分,或者说,是游戏场边那些默认你最好不要越过的、无形的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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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们这儿,”李乐抬手指了指脚下,又划了个圈,意指这栋藏在杨树林里的白楼,“现在或许还入不了某些人的法眼。”

“磷酸铁锂,改良型,应用在电动工具、混合动力车……听起来不够性感,不够颠覆。可老张,你自己清楚,咱们在三元材料、无模组技术、BMS算法上砸了多少钱,走了多远。”

“巴特刚才嘴上说得保守,可那些测试数据,那些悄悄送进各家车厂研发中心的样品……”

“不能有侥幸心理,觉得咱们埋头搞技术,两耳不闻窗外事,就能躲过去。技术越硬,靶子越大。”

他没说完,但意思到了。

张业明缓缓吐出一口气,点了点头。他当然清楚。实验室里那些日夜运转的设备,电脑里那些尚未发表的陡峭曲线,团队成员眼中那种混合着疲惫与兴奋的光……所有这些,汇聚成的是一种缓慢但确凿无疑的、向上攀爬的势头。这势头,迟早会被注意到。

“我明白。这些年,不是没感觉。只是有时候,不愿意深想,觉得把技术做好,把东西做实,总归是立身之本。”他苦笑了一下,“可你这突然一提……是听到什么风声了?还是,有什么具体的打算?”

“风声一直都有,只是分贝高低而已。”

“那你觉得,”张业明问,语气里带上了评估风险时的审慎,“我们该怎么做?收缩?转移?还是……”

“收缩个屁。”李乐打断他,语气重新变得有点儿糙,却透着股狠劲儿,“该干嘛干嘛,油门还得猛踩。技术上一寸都不能让,该申请的专利一个不能少,该挖的人……只要合适,照挖不误。难道因为怕下雨,就不种庄稼了?”

“杨树林儿是根,必须扎深,做好,做出实实在在、别人绕不过去的东西。这是咱们的底气,也是将来谈判的本钱。”

“但是,”他话锋一转,手指在冰凉的大理石台面上轻轻敲了敲,“地里的庄稼要长,粮仓也得修得结实点儿,还得看看天,备几把伞。”

“你是说……未雨绸缪?”

李乐没立刻回答,目光落在洗手池边缘一道几乎看不见的水渍上,仿佛那是什么精密的电路图。

“老张,”李乐忽然道,“咱们这儿,是下金蛋的鸡窝,可鸡窝扎在别人院子里。院墙有主,规矩人家定。朗晴薄日的,自然他好我也好,喂把米还夸你能下蛋。可要是哪天刮风下雨,或者主家看你这鸡长得太肥,蛋下得太勤,碍了眼……所以,这鸡窝的搭法,得动动脑筋。”

“那你想,怎么搭?”

李乐往前倾了倾身子,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剖析事理般的冷静,却又混着略带粗砺的比喻。

“头一桩,是名分,或者说,壳子。杨树林儿实验室,Aspen Grove,注册在哪儿?股权结构怎么回事?董事会里坐的是谁?不能让人一眼看去,就贴上某个标签。得穿件本地化的衣裳,而且这衣裳要做得合身,针脚细密。可以考虑,在开曼或者维尔京之类的地方,套一层,再通过一个在特拉华注册的、股东背景看起来清清爽爽的有限责任公司,来控股这边的实体。”

“账目、合规,请最好的、根正苗红的本地律所和会计所来打理,贵是贵点,这钱是买路钱,不能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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