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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下,金河已经被尸体堵塞,以至于河水四溢。

平心而论,黜龙军和关西军之间不是没打过惨烈的战斗……不说远的,就这大半年内,河内战场、南阳战场都出现过大量伤亡,而现在,又出现了一次金河之战。

只是,战斗跟战斗是截然不同的,伤亡惨重与伤亡惨重也不是一回事。

河内一战,之所以出现数以万计的减员,本质上是战争规模太大的缘故,黜龙军不停的置换部队上前线,实际参战总兵力并不比对方差多少,然后还分散在多日的往来冲突中,且双方从未丧失对局势的把控,所以那时候伤亡反而会显得无感; 南阳一战则反过来,实际上伤亡数字并没有那么夸张,可实际上,双方都对伤亡感到胆怯,这是因为那些伤亡本可以不出现,却因为积雪与寒冷而大量无序的出现,以至于屡屡触碰所有人的心理底线; 而现在金河一战,却是另外一种样子。

没有频繁的交战,没有意料之外的减员,就是赤裸裸的对阵、击溃、追逃,以及反扑、围杀。

刚一开始,渡过金河,战场转移到西岸后,场面上甚至有些旗鼓相当的感觉,关西军依然维持着追逃时的振奋和胜利的喜悦,但很快,他们就遭受到了来自于左翼和正前方的强力反扑,并陷入激烈的对攻战中。而且如所有有军事经验的人所料的那般,这种情况没有持续太久——兴奋却也疲惫、勇猛却失去建制的关西军没有道理能打赢以逸待劳、兵力更盛且呈半包围姿态的黜龙军和北地军主力。

那股劲头卸掉之后,就是更加变形的失控,来自于黜龙军的屠杀也就开始了。

可吊诡的是,最初的一个时辰内,双方都没有感觉在“屠杀”!

哪怕是关西军泄了气,也不是那种一边倒的局面,他们在北侧还在追杀始终不能立足的巫族兵马,金河上还在陆续进军,即便是西面和南面,偶尔也有围绕着将旗的集群能发动反扑。

除此之外,混乱的建制和部队序列,也使得关西军军阵内部难以察觉到南线和西线的杀戮,甚至少部分人还以为自己是得胜一方。

当然,这只是一系列事态导致的错觉,尸体不会撒谎,战线也不会,事实上,这种交换比就是标准的屠杀。

甚至,恰恰是因为双方的这种错觉,反过来让今日的屠杀更加难以抑制。

鱼皆罗最先意识到这一点,经验丰富的他很快就放弃多余的幻想,亲自下场努力去打通一条道路,好让一部分部队能逃出去。而且他也的确找到了最合乎现实情况的一条路——先追着巫族败兵向北走,然后趁机在上游寻机渡河,转回金河东侧。

往那里走,还有兵站可以补给,还有白道关可以屯驻。

至于更多余的事情,此时完全不需要思考了,先活下来再说。

然而,局势失去挽救的速度,完全不亚于之前巫族联军在金河东侧崩坏的速度,因为伤亡越来越大,具有冲击力的兵力越来越少,又是小半个时辰而已,还没有往北面冲出去十几里地呢,巫族败兵竟然就靠着外围周旋,勉强重新立足了!

虽然鱼皆罗一冲,他们就得跑,可一位宗师也照看不了已经扩散到十来里宽的战线不是?

于是乎,根本不用鱼皆罗引导了,部队自己就开始往东面尝试渡河回去。

也就是这个时候,鱼皆罗这位百战宿将彻底绝望了——因为修为的缘故,他看的清楚,李定竟然在追击过程中不忘分出部队自下游反向过河,然后收拢原本溃散在上游的那几营黜龙军,建立起了一个沿河的移动防线。

这是要斩尽杀绝的意思!

明明自己还是战场上的最强点,却只能坐视自己的部队被屠杀;明明没有犯任何错,却只能一步步的看着全军踏入这种境地……饶是鱼元帅做足了心理准备,可随着局势来到眼下,尤其是那些关西军果然在金河河道遭遇到阻击,开始大面积在河道上垒积尸体的时候,他还是觉得沮丧到一种四肢发寒、胸腔失感、脑袋空荡荡,只能察觉到自己心跳的地步。

“龙头!”

红日即将坠河,河口处,苏靖方满身血污,翻身下马时甚至带起了一些不知道是血水还是河水的液滴洒在地上。“恭喜龙头证道宗师!更兼如此大胜!”

“你不在前面指挥,来这里要说甚?”正在看什么文书的李定瞥了眼对方,神色自若。

“龙头。”苏靖方肃然道。“关西军已经被杀戮极甚,早就有人想投降了,只是因为龙头有军令,各部都不敢停手……”

“你是想让我纳降?”李定放下手中文书,眯起眼睛来看自己唯一的学生。“不晓得什么叫军令吗?”

“所以属下过来提请。”苏靖方俯身拱手,不敢抬头。

“那就说说提请的道理。”李定似笑非笑。

“其一,这跟黜龙帮大政不合。”苏靖方低头认真言道。“龙头,若首席在此,绝不会放任屠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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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张行在此,也打不成我这样的仗!”李定冷笑道。“而且,异地处之,你怎么知道他不放任屠戮是心里不愿意还是碍于黜龙帮的名声和他的身份不好做?他说不定心里还感激我呢。”

苏靖方低头沉默不语。

过了一会,还是李定醒悟过来,对方不光在拿张行压自己,更是在好意提醒自己,今日这事做绝了,会成为他人在帮内攻讦自己的把柄。

想明白以后,李四自然和气了不少,但还是不以为然:“有其一必有其二,第二个原委呢?”

“其二在于鱼皆罗。”苏靖方继续小心汇报。“龙头,鱼皆罗没有逃走,发现金河东岸也有我们的人后也没有再作战……我觉得他这个情况很麻烦,凝丹高手可以碎丹,宗师就不晓得还有什么手段了……万一他要拼命,又该如何?会不会造成不必要的损失?”

李定这才微微一怔,然后站起身来望向远方,旋即皱眉:“这就不智了……不过也对,便是回去,他也没机会领兵了。”

沉吟片刻后,在远端红日的映衬下,其人扭头下达了新的军令:“去招降他,告诉他,若是愿意降服,我就停止杀伤,允许招降,否则的话,再往后的人命就要算到他头上了。”

苏靖方再度躬身一拜,却没有再骑马,而是腾跃起来往北面去了。

人既走,张世昭从一旁溜达了过来,当场摇头:“你这学生是好意。”

“可不是嘛,所以不好给他脸色。”李定干笑道。“其实不光是事后,不光是张行那里,怕是眼下那几位荡魔卫的也有心慌,只是今日局面下不好轻易违逆我罢了……他说第二个道理,其实也是好意,给我台阶下呢。”

“他比你聪明,但比你年轻。”张世昭幽幽以对。

李定收起笑意,若有所思,但半晌后,还是失笑,可是很快,笑意又没了,似乎又想起别的事情去了。

仅仅是两刻钟后,鱼皆罗投降了,但屠杀并没有迅速停止……事实上,随着天色暗淡外加战事进展到如此地步,想要在这种战场上贯彻军令已经变得非常难。

结果就是,李定虽然提前了一阵子允许投降,实际上杀戮还是延续到了落日时分,甚至一直到入夜还有各种私下的追杀与死亡。

金河河道那里,一度因为尸体的堵塞溢出水来,但很快,在辅兵、巫族壮丁们的努力下,这些尸体还是得到了专项的处理——刀剑甲胄被扒走,尸体被牲畜驮到大河畔扔下,河道很快恢复了水流。

但也仅此而已了。

尤其是众人得到最新军情,也就是窦濡与常负护送着窦尚直接放弃了榆林,明显往西南逃亡灵武趋陇上,而樊梨花几乎是兵不血刃占据了榆关-榆林城后,大家便晓得,大军马上就会启动,今日的具体斩获和一些特定人物的生死将注定会成为一个谜团。

而不知为何,晓得如此后,很多人竟然松了口气,好像嫌弃战功会多一般。

当然,高层军官那里,粗糙的统计还是有的。

主帅鱼皆罗投降,包括窦崖在内的三位中郎将投降,包括陈凌在内的四位中郎将的首级出现在了李定身前,其余十一名有名有姓的将领全都生死不明;黜龙帮远征军这边,都速五战死,兵力千人以上、有名有姓的巫族部落首领明确死了最少七八个,此外还有三四人生死不明……可以想见,这些多是鱼皆罗的杰作。

而让人诧异的是,军法营的暂署头领,极擅长算卦的吕道宾,也在这一战中失踪。

说是失踪,但大家都明白,十之八九是无了……那么多尸体摞在一起,怎么找?甚至很可能在夜中就被冲进大河里了。

实际上,全军一场无与伦比的大胜之后,气氛却显得古怪:即便是下面的士卒也不是人人在欢呼胜利,巫族联军那里几乎人人呆滞,甚至有人压抑不住的跟着剩余的俘虏哭泣;中高层军官这里,也不是全然振奋,不少人厮杀时勇猛无畏,坐下来以后,却两股战战,手抖若筛,更多的人则是有些茫然——这跟那些降服的将领几乎一个表现,只有极少数人明显振奋,却很快被其他人的情绪所感染,变得谨慎起来。

就连号称杀人如麻的大头领贾越端起酒杯时都有些手抖。

不过李定倒是一如既往丝毫没有被这些人影响,点验完这些军官的伤亡斩获后,还是那般干脆:“诸位,今日之战委实成大功,榆关易手,陇上兵马尽空,天下大势稍定……接下来,咱们不要耽误时间,不去陇上了,也不用去招降于常虔,那自有周、洪两位龙头处置,今夜好生歇息,明日开始渡河,顺着大河而下,直趋关中!则天下可定!”

众人打起精神,纷纷起身拱手称是。

张世昭更是趁机称贺,引得众人忙不迭纷纷举杯称贺,这才多少有了打了胜仗的气氛。

李定倒是丝毫不在乎,既不在乎这些,也不在乎场合,几杯贺酒下肚后竟然就在此间表露心迹:“此事从功业上讲自然值得称贺,但这要我说,这一路行来,倒是几场仗本身打的最舒坦……人生在世,求的不就是能找到机会,将自己一生所学展露出来吗?与之相比,什么事后的功勋,什么仁义王霸,倒是无足轻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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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将中,无论是他的武安心腹,还是北地盟友,又或者是突利为代表的巫族仆从军将领,包括降人鱼皆罗等人在内,几乎人人侧目,继而平白生出一些惶恐来。

有些疏远之人,自然会想到那个问题——张首席是哪里寻得这种杀神,并这般用起来的?

不过好在提起了接下来的行动路线,这场战后晚宴倒不乏谈资,尤其是说起黜龙帮之前途,天下在望什么的,还是渐渐让大家都振奋起来。

不管这场刚刚过去的战事如何惨烈,如何让人心惊肉跳,诚如李定所言,这一战委实成了大功,天下大势也要就此抵定的。

得了天下,能不高兴吗?

压也压不住的!

只是周围夜风袭来,血腥味有些重罢了。

因为是在军中,酒过三巡,便罢了酒宴,各将转回各营安抚、勉励将士,大部分降将也都被指派了对应的将领看管,只张世昭、崔傥、李客等寥寥几人留下,陪着鱼皆罗说话。

但也有例外,李定专门喊了苏靖方留下,说有交代。

离去的众人自然不以为意,苏靖方是李定唯一的学生,几乎相当于半子,有什么事私下交代都属于寻常。

“你路上留意,替我准备一个东西。”李定果然是要个私人的安排。

苏靖方自无不可,直接点头:“老师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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