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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倒吧你,还温床,我看是这里是细菌培养皿,去去!!”马主任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甩掉扒着自己裤脚的咪咪,又转向邹杰,语气柔和,“怎么样,跟这俩蠢蛋聊得还行?没被他们带沟里去吧?”

邹杰忙道:“没有没有,受益匪浅,张博士和梁博士的研究非常深入,让我学到了很多。”

“嗯,那就好。”马主任打量了一下屋内,眉头皱得更紧了,一指张曼曼和梁灿,“我说你俩,赶紧把这破屋收拾收拾!成何体统!让人家复大的老师看了,以为我们燕大社系揭不开锅了呢!” 说完,又对邹杰道:“小邹老师,没聊完的话回头再续,时间有的是,先到我办公室坐坐,喝杯茶?”

邹杰连忙应是,拿起公文包,对张曼曼和梁灿点头示意,跟着马主任离开了这间名为“破屋”、实则让他感觉思想异常活跃的“温床”。

到了马主任窗明几净、书卷气浓郁的办公室,一杯清茶在手,马主任笑眯眯地问,“怎么样,第一次里,对我们燕大这边,印象如何?”

邹杰斟酌了一下词句,诚恳地说,“感觉......就很包容,氛围很轻松,学术讨论非常自由。”

马主任闻言哈哈大笑,“包容?轻松?自由?小邹老师,你这话说得客气了。其实就是自由散漫,没什么规矩。”他话锋一转,语气却带着几分认真,“不过啊,有时候,一些真正有生命力的思想进步,学术上的野蛮生长,还偏偏就需要这么点看似自由散漫的土壤。规矩太多,框得太死,灵感就憋死了。”

他抿了口茶,看向邹杰,“你的事儿,李乐跟我提过。过去学界里,想法撞车,研究方向重叠,都不算稀罕事。关键不在于之前如何,而在于之后怎么走。你能来燕大交流,说明你是个有追求、想做事的人。这就很好。”

“我跟你们复大的翟主任也通过气了。”马主任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意味,“一句话,众人拾柴火焰高。”

“咱们社会学这些分支学科里,能由我们国内学者率先提出系统框架、掌握一定话语权的机会不多。这次,李乐他们开了个好头,是个机会。大家一起努力,把这事儿做好,做大,做强。这对整个学科,对咱们国家在这方面的研究,都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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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杰听着这番话,连连点头:“马主任您说得对,我这次来,就是抱着学习的心态,也希望以后能有机会多向燕大的老师们请教,看看能不能在一些具体方向上合作。”

“嗯,有这个心态就很好嘛,”马主任满意地点点头,“今天李乐的导师,惠庆惠教授不在学校,你明天可以安排时间去拜访他一下,跟他聊聊。惠老师学问深,看问题也准。”

“行了,今天也不早了,你先去安顿住处。这一个月交流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希望你能从这里带走一些对你有用的东西,当然,也希望能留下一些你的思考和贡献。”

邹杰再次道谢,恭敬地退出了主任办公室。

走在燕园傍晚的林荫道上,邹杰回想马主任刚才那番既有大局观又不乏真诚的话语,再对比之前武田和藤岛的态度,心中对于燕大这种自由包容大度的感触更深了。

忽然想起自己包里还有几份更详细的、关于沪上某些本地网络社区文化生态的原始数据记录,犹豫了一下,脚步一转,又朝着那间“破庐”走去。

而此刻,在马主任的办公室里,他正拿着电话,嗓门比刚才又高了八度,脸上哪还有半点刚才的谆谆长者风范,活脱脱一个在菜市场讨价还价,斤斤计较的算计老头。

“喂!老翟,我说你少给我玩儿这里格儿楞!我告诉你,兄弟我这是放你一马,拉你一把.....扯淡,打基础、搭框架、砌砖头,最费力不讨好的活儿我们都干得差不多了!现在拉上你们,那是我们心底无私天地宽,是我们家小李子风格高,想着带动兄弟院校共同进步,你丫别不识好歹....”

“.....别,别,赶紧的,别废话!要合作就拿出点诚意来.....对了,今年你们手里攥着的那几个国社科的重点项目名额,是不是也该.....啊?资源共享嘛,忒!不信我找金陵的老杨去....”

“哎,这就对了嘛.....你放心,我们这边出了成果,一定......纵横江湖数十载,我马某人的名声可是在外,什么时候小气过.....还有,那个费用,三十万,谁不知道你们复大有钱,毛毛雨得啦.....”

电话那头,复大的翟主任似乎也在据理力争,办公室里的声浪,此起彼伏。

。。。。。。

“阿嚏!阿嚏!”

李乐揉着发痒的鼻子,嘴里嘀咕着“谁又在背后蛐蛐老子”,一边移动鼠标,点击了“发送”键。

屏幕提示邮件已发出,他长长舒了口气,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这周要交给克里克特教授的那份关于“文化资本符号化”的综述和一篇关于“文化再生产机制”的论文读后感,总算在死线前踹了出去。

一转头,目光落在书桌角落那摞资料最上面的一份,罗婵那篇标题长得吓人的论文复印件,《身份的褶皱:论托尼·克拉格雕塑中的‘物性’与后工业时代的人文隐喻》。

那醒目的黑色标题,莫名让他联想到某些不太适宜在光天化日下细看的三角形的丝滑织物,心里顿时有点别扭。

“唉,算了算了,答应人家的事儿……”他嘬了嘬牙花子,带着点认命的意味,像是要完成一项不得不做的任务,伸手将论文拖到面前,顺手从笔筒里抽出一支红色中性笔,拧开笔帽,准备速战速决。

起初,他还带着几分敷衍,目光扫过那些充满“在场”、“意指”、“能指滑动”、“灵光消逝”等术语的段落,眉头微蹙。但看着看着,或许是习惯使然,或许是论文里某些实在牵强的论述勾起了兴致,渐渐进了状态。

“啧啧,噫~~~~”咂了下嘴,笔尖终于落了下去,在一个段落旁边画了个大大的问号,旁边龙飞凤舞地批注,“物性的哲学源流从海德格尔到布朗,你这里一笔带过,等于没写。是想让读者自己猜谜,还是你觉得导师们都自带谷狗脑内链接?”

翻过一页,看到罗婵试图用克拉格用废弃工业材料创作的雕塑来论证“后工业时代人文精神的失落与重构”,李乐嘴角抽了抽,笔走龙蛇,“论证逻辑堪比豆腐渣工程!前面刚说材料本身的物性承载历史记忆,后面立刻跳跃到宏大的人文精神结论,中间的逻辑桥梁是让导师搓脚丫子摩擦发电,自己脑补吗?你这叫论证?这叫打喷嚏带出鼻涕,两头不挨着。”

又看到一处引用某位法国哲学家的晦涩句子来佐证一个其实很直观的视觉感受,李乐简直气笑了,挥笔写道,“引用格诺的话来证明雕塑的沉默叙事?可以,这很学术,也很......这节整体读下来,情节支离破碎,论证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应该发八大胡同论坛,而不是发学术论文。”

“这段整体读下来,应该是小说体裁,你是什么状态下写出的这几句话?见手青刺身吃多了,产生幻觉见着小人了唱大东北是我的家乡了?”

李乐越批越投入,一时间如同陷入一种惯性的强迫症的控制下,毒舌之力全开,红色笔迹在纸页边缘疯狂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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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例分析部分,对克拉格具体作品《绝对零度》的形式分析,细腻得像是用显微镜数汗毛,但一上升到理论,立刻变得像隔夜豆浆,稀里糊涂。你这属于典型的见木不见林,细节控的自我感动。”

“结论部分,试图拔高到人类的物质记忆,野心不小,可惜前面的论证撑不起这顶高帽。建议要么删掉这虚头巴脑的结尾,要么重写前面三分之二来支撑它。否则,这叫头重脚轻根底浅,嘴尖皮厚腹中空。”

“这段关于废弃物美学的论述,逻辑断裂得让我怀疑你是不是中间去了趟厕所,一泡尿带着想法去都放了出去,回来忘了前面写的啥。往日之路不可追,来日之路...你这就叫熹烂吧,先把自己逻辑捋顺了再说。”

“是金子总会发光,但你这段,顶多是块表面抛光的镜子.....还有这个,属于文化工作者一定要有文化,医生一定要学过医学,种地一定要有地一样的正确的废话。”

正当李乐沉浸在与论文“批判”的快感中,写得眉飞色舞时,办公室门外传来“咯噔、咯噔”富有节奏感的拐杖戳地声,由远及近。

接着,门被推开,森内特教授那颗银发慌乱的脑袋探了进来。

老头目光在屋里一扫,落在正伏案疾书的李乐,随即拄着拐,挪了进来,凑到书桌旁,伸脖子瞅了眼李乐笔下那一片狼藉的论文复印件。

“哟,这是哪位倒霉蛋的大作,又落到你手里了?”森内特嗓音带着点刚睡醒似的沙哑,“看这红笔挥洒的,跟凶案现场似的。”

李乐抬头,“咋了教授?饿了?”又瞅瞅表,“离饭点还早着呢。”顺手把论文往自己这边挪了挪,似乎不想让老头看见自己正在“残害”别人的心血。

森内特用拐杖轻轻敲了敲桌腿,发出“笃笃”的响声,“就不兴我上个厕所路过,顺便视察一下我唯一的学生有没有在摸鱼?”

“行,管天管地,管不了拉屎放屁,您随意,门在那边,厕所直走右拐。”李乐依旧没抬头,笔尖又在一段他认为“辞藻堆砌、言之无物”的文字旁划了道粗线,批了俩字,“废话!”

森内特却没走,反而更凑近了些,眯着眼,努力辨认着李乐那狂放不羁的红色笔迹。恰好看到了一段关于“后工业景观中人的异化与物之沉默的对话”的论述,李乐的红笔大字写着,“逻辑感人!异化的是人,沉默的是物,你这对话是咋发生的?脑电波交流?还是通灵术?建议删掉,或者去找奥特曼借个变身器,比较有说服力。”

老头儿嘴角抽动了一下,发出一种介于嗤笑和咳嗽之间的声音,“呵....奥特曼变身器?李,你的批评风格,倒是颇具解构主义色彩,虽然这比喻廉价得像街边小报的八卦版。”

李乐把笔往桌上一拍,发出“啪”的一声,脸上是哭笑不得的表情:“笔给您,你来写?”

森内特立刻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连连摆手,脸上却带着促狭的笑,“不不不,这种水平的文本,还够不上老夫亲自提笔写评语的级别。我的墨水,留给《社会学研究》或者《丑国社会学杂志》上的文章还差不多。给你当免费枪手?想得美!”

“您清高。”李乐翻了个白眼,把论文往自己怀里又搂了搂,“行了行了,您这尊大佛就别在我这小庙里晃悠了,给我点儿亮光成不?回您办公室品您的锡兰红茶去,一会儿饭好了我叫您。”

森内特非但没走,反而慢悠悠地拉过旁边一把椅子,坐了下来,把拐杖靠在桌边,双手交叉放在微微隆起的肚子上,摆出一副长谈的架势。

他没再看那论文,而是目光带着几分探究,落在李乐脸上,语气忽然变得有些暧昧。

“诶,我说小子,我瞅着.....这论文的作者,是那位罗,罗小姐吧?就上次画展,跟你聊得挺热乎的那位?”老头眼神里闪着洞悉一切的光,“人家姑娘,是不是对你,有点那个意思?”

李乐没好气地瞪了森内特一眼,“对我有意思的多了去了,从哈罗德百货的柜姐到隔壁街区的流浪猫,我又不是开情感热线兼收容所的渣男。”

“哦?”森内特拖长了语调,手指轻轻点着扶手,“那你还这么尽心尽力地给人看论文?红笔批注写得比你自己论文都认真。这服务,未免也太,周到了点吧?这桥段放在小说里,都是下一章私奔的前奏。”

李乐笔下一顿,叹了口气,“答应了人家的事,说到做到,这是基本诚信。跟有意思没意思没关系。”

森内特嘿嘿笑了两声,那笑容在李乐看来,充满了老狐狸式的算计和“我懂,我都懂”的意味深长。随即,话锋一转,语气变得稍微正经了些,虽然那丝调侃依旧挥之不去:

“好吧,诚信的年轻人。那么,作为一个过来人,以及你的学术导师,我有必要提醒你一下,在社会学和人类学的田野调查中,当然,某种程度上,任何深入的人际互动都算是一种微型田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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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处理与调查对象或者说研究样本之间的关系,是一门艺术,也是一条底线。”

老头看了看李乐的反应,又继续道,“首先,要保持介入的疏离感。你可以观察,可以记录,可以尝试理解其行为背后的文化逻辑,但切忌过度共情,更忌将个人的情感偏好带入分析过程。你的角色是研究者,不是救世主,也不是知心好友。”

“其次,伦理边界至关重要。你必须清晰意识到,对方是你的信息提供者,而非你私人生活的一部分。利用亲密关系获取资料,或者让私人感情影响学术判断,都是不专业且危险的。”

“最后,记住,一切互动的初衷和终点,都应源于明确的学术目的,并最终归于学术产出。任何偏离这一主航道的情感涟漪,都需要被冷静地审视和克制地处理。否则,不仅会污染你的数据,更可能让你陷入不必要的、甚至影响学术声誉的麻烦之中。简而言之,源于学术,归于学术。”

老头说完,靠在椅背上,好整以暇地看着李乐,脸上那“我是为你好的”笑容怎么看怎么别扭。

李乐听着老头这番看似正经、实则夹枪带棒的说教,再看他那一脸的坏笑,立刻明白了这老家伙绕了一大圈的真正用意。他是在点自己,别因为罗婵可能有的“意思”,就在学术交往中失了分寸,甚至可能影响自己的判断。

心里又感动又好笑,站起身,走到森内特身边,不由分说地架起老头的胳膊,“得,受教了,我的大教授。您这套田野调查伦理课,真是及时雨,让我茅塞顿开,如沐春风。”

“您有这闲工夫操心学生的学术边界,不如先琢磨琢磨明天开始的金鸡独立恢复训练怎么别偷懒吧!走了走了,我送您回办公室,你今天的第二杯咖啡都快凉了吧?”

森内特嘴里嘟囔着,“诶诶,我自己能走着”、“粗暴”、“干涉人身自由”,但还是半推半就地被李乐架着,一路“咯噔咯噔”地挪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安顿好老头,李乐回到办公室,看着桌上那篇被红色笔迹覆盖了小半的论文,摇了摇头。他拿起手机,略一思索,给罗婵发了条短信:

“论文粗看了一遍,有些地方标记了下。你什么时候方便?我把稿子给你。”

发送。然后把手机扔回桌上,仿佛完成了一件既麻烦又不得不做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