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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份好奇心很快得到满足,次日庄元直入宫去,休养中的皇帝并未立即召见他,只是已有令下,着他官复原职,仍归谏议大夫之列。

同为谏议大夫的邵岩跪坐大殿中,余光看向身旁宛如老房子翻新的同僚。

这位同僚总叫人心惊胆战,纵是犟驴,却也是头不受控制的野驴,动辄便要撅蹄子,踏出令人措手不及的冲突尘暴。

有此翻新同僚在侧,近日沉迷于走神叹气的邵岩,肉眼可见比往日来得精神许多。

然而今日的庄元直分外安静,不知是已重新做人,还是在观察局面。

令邵岩乃至全部人等感到措手不及的谏言却出自另一个人。

今日的朝堂上多了一道身穿巫服的少女身影。

太祝日常驻守神祠,有事可随时入宫奏禀,不必随同百官上朝。众人仔细想来,这位巫神每每出现在朝堂上,几乎都是为了领赏受封。

其人今次入宫,是为奏事而来,而其所奏之事的凭证依然玄虚至极,开口即是:

“臣谨奏——昨日臣于神殿侍奉香火之时,心有所感,得见太祖与太后之金身圣像凝露若泪,此为不可忽视之异象也。”

少女跪坐端正,双手高高交叠于额前,垂眸奏禀,声音清晰。

一言激起千层浪,引发猜疑惊惑,殿内诸人皆看向这特殊的奏事者,庄元直亦不例外。

邵岩也掀起疲惫的眼皮看了一眼,但只此一眼,便低头继续叹气,哎,又是不明不白神神鬼鬼……

只闻上首的监国储君忐忑郑重地问:“依太祝之见,此异象何解?”

“臣原本不解其中深意,只是心中无名之感应愈重,直至昨夜忽梦太祖显圣——”

听至此处,邵岩再叹气,哎,又是太祖。

下一刻,那少女已肃然复述太祖之言:

“太祖垂训曰:既见黄河水患,决堤奔向东南,灌入巨野泽,祸及泰山地脉,如何敢擅自轻忽?今灾异祸事频出,皆因此河工失修,泰岱地脉动摇之故。”

殿中霎时大静,邵岩猛然抬眼。

视线中只见那恶劣小儿神情平静,继续道出她的惊人言语:“泰山自古以来即是为镇守东方之神岳,而黄河乃贯中原之龙脉,二者气运相衔,息息相关。”

“昔日大禹导河积石,周公营洛卜邙,皆循山川形胜而治。”

“今黄河决堤,奔入东南,因此致使地脉郁结,水气逆行。”

“而既得太祖托梦示下,还当开渠引水归漕筑堤,以顺地势,早日使泰岱紫气复通,方为社稷永固之道!”

四下因此言变得嘈杂,邵岩瞪大眼睛,看着那出言堪称武断的巫服少女。

全然不同于他与其他官员的奏书,这小儿半字不提垂怜苍生陷溺之苦,全是她的神神鬼鬼,什么气机地脉国运……

她也根本不是在请求上书,而是告知转述,若是深究,这甚至是一种变相的威胁。

因为并非伏乞请求,她言毕也并不俯身叩首,只是将交叠于额前的双手落回,坦然平静,将哗然惊惶留给除她之外的所有人。

邵岩耳边嘈嘈,脑中嗡嗡,神情怔怔。

他不免想起这恶劣小儿那日翻看他奏书时的情形。

他乃儒家子弟,不推崇鬼神说法,若这小儿所言为真,他更相信是其人日有所观,夜有所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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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无论是何等内情,再看那端坐的少女,虽说那面容毫无改变,但相较于先前的倨傲恶劣,此刻他却生生看出了几分独属于少年人的朝气可爱……竟突然顺眼起来。

殿中诸人或交头接耳,或面面相觑,亦有人后知后觉恍然道:“难怪先是淮阳国郑氏谋逆,再有梁国动乱……淮阳与梁国皆紧邻水患殃及之地,莫非正是天意示警?”

此言出,更引发一阵哗然。

纵然有过半数者保持沉默观望,但却无一人出声反驳,此事不同于其它,奏事者身份特殊,她曾成功预言长陵塌陷、今夏旱灾,更曾寻出宝泉,祈下甘霖。

过往战绩在此,天机身份加持,即便有人不想尽信,却也不敢贸然反驳,毕竟此事归根结底乃是善举所向,寻常反对之言又很难立足。

但就此下令治理水患,刘承却无法做到,他身为储君,纵有无能一面,却注定不会无知。

治水需要大量人力金钱,而今他正苦于筹措增派援军去往梁国的军资……

再有,当初这桩水患之所以经商榷后被搁置不理,不单是因耗钱过重、令朝廷心生犹豫,还另有一件与舅父有关的内情……

可太祖托梦,太祝奏禀,如何还有置之不理的可能?

刘承一时难以抉择,下意识看向舅父,但见舅父面容凝重不语,看着跪坐的花狸,似在分辨花狸此举是否正是冲着芮家而来。

在百官的等候中,刘承尽量调匀了呼吸,郑重开口道:“太祝所禀之事关乎甚大,孤亦忧祸事之频,怜苍生之苦……待请示过父皇,势必尽早做下决定。”

直到散朝,此事带来的人心震动犹未能消尽落定。

而那带来震动的少年君侯退出未央宫,并不在意这诸多震动。

少微并非不知此事牵扯着不少人盘根错节的利益。

天机行事依心而起,凭念而动,若有谁觉得她拦了路,要转而来拦她的路,那就只管来试,她只信奉各行其事,各凭拳头本领。

这份面对繁杂重大政事,既不动之以情也不晓之以理,只挥刀直劈般的作派,让邵岩深深震惊。

他跃跃欲试,想追上前说话,但鲁侯先一步挡住他视线,安抚大步而行的孙女:“做这样的梦,必然极耗心神,很费力气……随大父回家去,让人多备些肉菜,好好补一补!”

此祖孙二人大步离开,与二人擦肩而过的庄元直表面平静,内心掀起惊惑的狂澜。

此乃他与花狸的初见,便撞见此狸以鬼神之说奏此大事,此刻又眼见这只花狸大步而行,神气从容,倒是一向不服任何人的鲁侯跟在她后头,浑然似个心悦诚服的慈爱老仆。

庄元直自认眼光毒辣,正是这双毒辣眼光,让他在南地发掘了一只好苗,而今见此情形,只感此女不驯之极,而这不驯之气绝非一日养就……

原先在想:不知此人被送入京中,这般壮大自身后,是否依旧听话可控?

此刻脑子里却是:她是否听话可控过?

心中惊动之下,庄元直额角冒出一点细汗,不行,他回头得亲自问一问六殿下,这惊世骇俗的狸猫,究竟是怎么个归属情况!

? ?4400字,晚安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