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送乌行(4) (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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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蓝可汗老了,但他的战场嗅觉没有丢失。
所以,射出那一箭后,这位东部巫族可汗就带着自己的祖龙卫护着他们巫族的烂翅祖龙旗停在了战场外围,充当监军之任,并集中精力观察战事……与此同时,他此行带来的三万精骑并没有全部投入战斗,甚至可以说,绝大部分都没有投入战斗,而是拖在更后方的夜色与风雪中继续隐藏,等待军令。
同样随行至此的窦濡看了一会,心中忐忑,便打马向前,主动来问:“可汗,您在等什么?”
“等援军。”都蓝瞥了这个年轻关西贵族一眼,语气淡漠。“对面的援军。”
“请可汗指教。”窦濡想了一下,认真拱手。
“黜龙帮天下三分有其一,还是据了天下最富庶的三一,那张三首席好大的名头,若说黜龙军本身无能,以至于刚刚一箭下去直接崩溃,那反而是有诈了。”都蓝倒没有遮掩的意思。“所以,要看他们的反应……如眼下当面这片营寨,他们反应就是对路的,仓促但又没有崩溃,反而尽量组织起防御……但这只是局部战场结果,我们这么多人,迟早要攻进去,没有太大意义,这一战的关键其实是看整个战场上他们的援军有多少有多快。
“若是外围百里到两百里间散着劫掠的兵马支援的极快极多,甚至是天亮前就有人出发来救,那便是有诈,咱们就不要恋战,利用骑兵优势,回头迎敌,先吃上两三个营,跟大队汇合再来逼迫便是;反过来说,现在咱们兵力不明,若是他们当面撑不住了,结果营地里的支援却不够快,甚至就不来支援,那也要小心他要引我们进去。”
窦濡再认真想了一下,心悦诚服:“可汗用兵老道,洞若观火,倒是小子之前的提醒显得轻浮了一些。”
“这能一样吗?”都蓝眯眼看着天上雪花来叹。“我是可汗,这东部巫族千余部,数百万人口都系在我身上,生死成败,内忧外患都是我自己的事情,我不想谁想?而你呢,你只是个大使,你唯一要计较的就是万一我全败了,黜龙帮跟中部巫族联合在一起,直接威胁你们大后方,别的都不用管的……”
窦濡在马上恭敬俯身低头,然后便驻马与都蓝一起在这块小坡上冒雪观战。
战事的进展称不上摧枯拉朽,反而有些不顺利,最明显的一点是黜龙军在这个港口营地外围设置了大量针对骑兵袭扰的简易措施——栅栏、望楼、壕沟,而且是异制化的排序,比如栅栏之间宽窄不一,甚至是前面宽后面窄,然后忽然又来个死胡同,壕沟也是无序,高的高、矮的矮,有的还倒了海水结了冰,突出一个寸步难行的作用。
当然,从道理上讲应该也有防止之前掠夺的壮丁和牲畜逃跑的意思。
但无所谓了,此番突袭来的都是东部王庭以及王庭周边大部落的骑兵,建制齐全,装备精良,他们很快在头人和贵人的命令下下马步战,或持刀枪,或引弓弦,依仗着突袭优势与兵力优势持续攻入营寨,扩大掌控区域。
天还没亮呢,东部巫族就已经完全占据上风,从火把的进退和巫族夜战骨哨声音的位置就能看出来,瓦解当面防御已经是时间问题了。
窦濡略显关切的看向都蓝,都蓝很快下达军令,从视野外的身后主力部队远端,分出一支数千人的兵马绕到营地另一头发起攻击。
对此,窦濡倒是立即理解了过来,到目前为止,都还没有外围黜龙军回援的消息,眼下局势又占优,断不可能因为营寨里可能有说法而放弃攻击的,这种时候,分兵自外围敲击,扩大攻击面的同时进行试探,不失为一条路。
实际上,这个试探很快就产生了效果——绕行到另一侧的部队在清晨前的浓厚夜色与风雪中中迎面撞到了同样前来绕行攻击的黜龙军,双方直接在半道上开战。
这个消息让都蓝彻底放心,他甚至有心情再度夸赞了一下黜龙军的战力水平,绕后夹击可比直接从栅栏后面派援军水平高太多了。
于是乎,下一刻,都蓝发布军令,要求全军三万精骑一起下马,十人留一人看马,其余全部投入战斗,三面围攻这个巨大的营地。
天亮之前,没有斩获的部落,斩其头人!
营地深处已经重新积雪的望楼上,李定望着全军弃马压上的东部巫族精骑,并没有得逞的释然,反而流露出了某种饶有兴致的姿态。
战局发展的很快,也很混乱。
天还没亮呢,野地里的那支黜龙军,具体来说是一支粗略改编过的北地战团,就因为巫族精锐发动总攻而当场迅速败退下来,团首宇文万筹狼狈率领残部逃入营中; 紧接着,天蒙蒙亮的时候,首先攻击的那个半独立营盘易手,防御的黜龙军在损失颇大的情况下撤回更深的营盘内,将领的将旗据说都被巫族勇士夺走了; 而几乎是与此同时,在都蓝可汗视野之外的战场另一端,一支明显大意的巫族部队遭遇了一场来自于黜龙军精锐的经典诱敌包抄反击,被打的连头人都死在当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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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蓝可汗听到最后这个消息的时候,天已经渐渐亮了,虽然风雪依然严重影响视野和感官,可庞大的营盘已经可以用人的目光来观察了。
说实话,相较于庞大战场上局部战场的得利与失利,都蓝更在意的是毫无疑问是眼前的营盘——因为这个巨大营盘的遮蔽效果太好了,到处都是毡布与栅栏,哪怕是天亮了,依然看不清内里的虚实。
兵马从哪里调度?大概有多少人?之前这些人掳掠的部落丁壮、牛羊不大可能被转运出去,如今在哪个地方?
最关键的是,大营这里的兵力到底有多少?是不是那些逃人们异口同声中的两万人?而且多是跟李定互不统属,最起码相处时间极短的北地兵马?
似乎是,又似乎不是。
都蓝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他忽然发现自己似乎陷入到了一个陷阱中……不是那种常规的陷阱,而是他自己心境上的陷阱,因为他刚刚才意识到,从这次进军开始,自己就一直处于判断上的动摇状态,好像所有的情况都是那种有些合乎情理又似乎有些隐藏危险的样子。
而他也一直在与这种动摇做斗争,自己逼迫着自己选择极速而强硬的选项。
但这样的话,现在就要面对另一个选择——到底是情况和信息确实一直处于让人动摇的混沌状态,还是自己老了?
都蓝没有迟疑太久,他不相信事情那么巧合,不相信从头到尾都恰好是那种让他有所迟疑的境况,毫无疑问,问题就在于自己老了。
因为衰老,以至于面对着任何正常的情况都会本能想要保守与稳妥。与此同时,经验告诉这位东部巫族的统治者,为了维持统治,他必须要展示强硬和坚决,以遮掩衰老。
一念至此,都蓝可汗招手询问一侧的祖龙卫首领,也是自己的幼弟都速五:“现在还没有黜龙军外围援军的消息吗?”
“没有。”都速五立即摇头。
“你留在这里,有外围黜龙军回援的消息就要立即去旗下告诉我。”都蓝下了军令。“其余祖龙卫,随我来!”
烂翅龙旗再度卷动,这一次,不需要真气光芒也能看的清楚,前线巫族战士们欢呼雷动,而且效果也的确是立竿见影,风雪中,都蓝可汗金甲玄披风,盔戴银翎,麾下祖龙卫也都一般装备齐整,他们沿着营寨外围往来驱驰,往往裹着真气的一箭射出,当面之栅栏便会洞开,前线士卒便会蜂拥而入,夺取当面之阵地。
稍有黜龙军精锐反扑,祖龙卫便会在可汗的带领下亲自下马作战,然后一举击溃反扑。
很快,不过大半个时辰,黜龙军外围营寨就几乎全数陷落。
窦濡立在更外围的地方观察局势,战局发展到眼下,似乎已经无须顾虑什么,但等他转头去看身侧等候在这里的都速五时,还是有些疑惑:“都速五兄,刚刚可汗问有没有黜龙军外围援军的消息?”
都速五面露疑惑:“窦大使刚刚不是就在旁边听着吗?没有消息的。”
“我只是觉得奇怪。”窦濡认真分析道。“都速五兄想一想,咱们自两百里外突然扔下步卒疾驰奔袭而来,外围的黜龙军营头最近的一百里开外,远的两百里,那不管他们发觉没发觉,追没追,全骑还是步骑一起来追,咱们刚到的时候没有他们消息,后来便是有消息,今日午前怕是都赶不到了,咱们这边也该打完了,对不对?”
“自然。”
“那可汗为什么要在刚刚再问一遍有没有黜龙帮的援军?还要兄弟你在这里守着,等候援军消息?”窦濡不解道。“他就没必要问呀?”
都速五也明显疑惑,但还是努力解释:“或许可汗是担心近处还有黜龙帮的兵马吧?或者后面援军露头了,总要及时知道?”
窦濡笑了笑,点了下头,心中却有些怪异——说白了,这些当然可以担心,但那是全军投入前,现在全军压上,包括都蓝自己都上了,就只有一条路了,再担心这种消息,未免可笑。
所以,刚刚都蓝是怎么回事?
老糊涂了吗?还是临阵动摇了,心里发虚?
这可不是好兆头,便是这一战成了,黜龙军二次、三次渡海而来,或者突利自身后来,都是个麻烦事,李定四旬不到,突利五旬不到,可都远比都蓝要年轻气盛。
想到这里,窦濡又忍不住看向了前方那庞大且古怪的大营,心中不由觉得自己可笑,自己居然还担心都蓝动摇,明明战局发展到现在,他窦大使还是觉得不放心,不也是一种动摇吗?
但没办法呀,作为战死于河北的河间副总管窦丕之子,黜龙军的韧劲,他可比这天下绝大部分人都要清楚的。
莫说还没有分出胜负,便是真的把李定打崩了,不亲眼见到对方纵帆渡海逃了,怕是都不信的。
黜龙帮已经有大势了,可关西那群没跟黜龙帮打过照面的却居然以为人家不堪一击……这一回在河内,说是平手,但应该是吃了大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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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胡思乱想呢,早晨如盐粒一般风雪中,窦濡忽然听到一声巨响,惊得赶紧去看,却发现不是想象中什么真气相撞之类的,而是随着一段栅栏倒塌,无数的巫族丁口男女外混合着牲畜牛羊自营盘内涌出,呼喊声、哭泣哀嚎声与巫族步战骑兵们的骨哨声、哄笑声一起形成了某种类似于集体呐喊的巨响。
而再一看,不止是那个缺口,而是整个大营的北侧绵延数里的战线上全都有牲畜与俘虏涌出来,而且是同时涌出,这才造就了这种同时呼喊的巨响。
“这怎么回事?”窦濡惊惶起来。“那些后面的牛羊为什么身上有火,这是火牛计吗?”
旁边都速五无语至极,忍不住嗤笑:“窦大使,你今日到底怎么了?!我们要赢了!黜龙军放出战利品,是为了让我们哄抢,他们好趁机乘船逃走!这是巫地最常见的认输手段!牛羊身上有火,是因为太多了太挤了,沾到火盆而已!”
窦濡一时无可反驳,甚至有些茫然起来。
此时被风雪遮蔽的日头已经颇高,视野愈发清晰,只见数不清的牲畜、丁壮都涌了出来,而原本因为日夜奔袭外加辛苦厮杀已经疲惫的东部巫族王庭精锐们,此时反而振奋,匆匆驱赶牛羊、丁口,只恨不能三头六臂。
更有甚者,后方轮休的部队还要往前挤,前线部众则把住营盘阵地丝毫不让,过了一阵子圈了许多牛羊丁口,遣人送到后方,却又被后方眼红的部落直接劫掠。
窦濡看的心惊肉跳,而都速五等人则哈哈大笑。
另一边,都蓝可汗不得已放弃了南线阵地,回到北线,呵斥部队,要他们继续推进,战利品放出来战后一起分配云云,但偏偏混乱和争端已经产生,一时间竟不能控制局势。
也就在都蓝离开南线不久后,窦濡不经意间一抬头,竟看到南侧隔着数里远腾起了几缕烟柱,还在疑惑与警惕中呢,烟柱已经越来越多,很快就红彤彤一片,映红了半个天。
这下子,都不用绕过去看,所有人便晓得是怎么回事,一定是黜龙军在北线放出俘虏和牛羊后,又趁着都蓝离开在南线放了火,以作阻隔。
火焰催逼蔓延之下,南线的巫族兵马也纷纷撤离,然后立即参与到了北面战利品的争夺之中,军士、丁口、牛羊挤作一团,甚至连后方的战马都因为起火而猬集起来,使得都蓝整备部队的努力完全无效。
很快,肉香味与木炭味腾起,外加苦海的咸腥味混合在一起,产生了一种让人有些眩晕的诡异味道,半空中雪粒带着黑灰融化,落在人脸上,脏兮兮一片,牛羊身上更是狼狈。
营地最深处,也就是一开始登陆的野港内,李定登上了新的望楼上,凝神看了一会,复又将目光转移到近处,围绕着港口、船只,有着独立的土垒、壕沟、栅栏,以及涂满泥用来防火的毡布,赫然是一个独立于外围营盘的独立营盘,恰如城池内抱着一个独立仓城、港城一般。
而在这个港城内,赫然有足足十余营步卒装备整齐,所谓矛去套、弓上弦、铁裲裆上身,甚至人人口衔一枚黜龙帮自己发行的新钱,只纷纷排列整齐、席地而坐,任由那些灰雪落下,打脏他们身上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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